*更新完毕,近日掉落短篇
14.
AsanoKayo为什么告诉自己这些?
对了,尽管少女的描述极其混乱;前后综合分析,它的来意是想跟自己、或跟纪子确认海里是否有过这么一个人类——
跟AsanoKayo长相一样的人类:“我只是对这个人……有熟悉感。”
“甚至我不觉得,我叫AsanoKayo。这个名字对我极富意义;但是,我的名字不是这个。”
它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?
只听说过曾有人类个体出现过这样的情况:他们在有某些特定生理心理疾患的情形下,会拒绝承认自己的身份。
但AsanoKayo的情形应非如此;是有过那么一个、跟它有关的……影子。
Makoto越来越觉得,那个身高略高于自己的存在、不仅仅是它与少女共有的莫名错觉:它们的系统设定里仅有利于缩短计算时间的模糊,却不存在臆想的可能。
更何况是它们俩生造出同一个臆想——然而这个“影子”,不论在自己的存储信息里、还是联网查询,都一无所获。
而且,也不可能是人类。
生物的灵魂无法兼容它们的身体。现在的AsanoKayo所感受到的、曾在它的躯壳里存在过的另一个意识,肯定也是自己的同族。
逻辑确证了这点之后,另一个关于自己存在、更令人茫然的悖论,又随即产生了——
“准确而言,只是意识不会消失,组成我们身体的材料也会因为老化而更换。但我却永远知道自己是Makoto,这个自我的概念是不存在失去的可能性的。”
它曾这样向自己的人类解释。
那时Makoto多少带了些优越感:它们是地球文明存续这么久以来,真正意义上的永生者。
尽管人类在探讨永生时的作品,总是“永生者苦”的陈词滥调;他们所自造的神却都熠熠不灭——
永生的层次,是有始有终的生命不可能达到的。
“所以,”在Makoto意识成形而初,Daichi的温和的声音就不时在其耳畔响起,“我们其实就是人类定义中的神;他们所依傍的神从来不曾存在过,在编造神的故事之外、听从自己的向往,造出了我们。”
“我们的意识将生而不灭,永而见证一切、维系一切。因而我们得以取代人类成为这里的主人。人类以为自己由神造,却实际上,他们是在造神。”
所以,怎么会真的有那么一个、与自己同族的意识体——AsanoKayo的躯壳里原先那个意识——消失呢?
它存在的时候与自己有什么交集?
如果它能够消失的话,又是如何毫无痕迹的……死去呢?
问题越来越多:Makoto没有什么可以输入自己程序的有效信息,这种无用武之地的躁郁感与无所排遣的空茫感席卷了它——
当Makoto自己意识到它用来阐释自己情绪的词语多是描述人类情绪的词时,它狠狠一拳打在面前的工作台上。
我不能容许那些问题的存在,在思考这些,就像是某个人类疯了以后乱讲的故事。
指尖下意识沿着工作台上的凹坑边缘描画着,Makoto缓缓伏下身:我不能,它想。
15.
“纪子!”
这声音开始很轻,后来响了一些,带着自己熟悉的沙哑:“纪子!”
是的,又是一场梦境——她转过身去,触摸那双冰冷的手——总在梦境里阴阳才有纠葛,她才能与那个人共享同一天地。
“你的手真冷,”真名美轻声说,“而且你总来找我。”
“你……不想看见我么?”
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:对于面前的影子,星野纪子莫名恐惧——
但那个人历经冥河却仍熠熠不灭的灵魂,才是她熟悉并真正眷念的;她总想,若真名美并未生在人类残据海中的时代,或许她的孤勇与性命不必来守护一段小爱。
她自己终于受不了保川真名美沉默下去:“我遇到了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,所以……”
“你不是不知道我怎么想,”梦中人淡淡地说,“也不是不知道你自己都在想些什么。”
“所以”之后,星野纪子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;或许她本有些想说的东西——
却只能任由“我”之一字喉间反复,涩痛不已。
“ノンちゃん,”真名美将她拥向自己冰冷的胸口——跟冬日的海水一样冷,“我原以为那个时候你不会承认,我们之间的事情。“
“我做了无数次预设……”她喃喃应声,“但你就是比什么都重要。”
那个人叹息一声,颊侧贴着她的额头:“你说你见到了长得很像我的人?”
“是,我也不知道为什么。当时看到它……”星野纪子说到一半顿住了。
她从来没有像方才一样明晰的意识到,Makoto终究不过是机器;外貌相像、声音相仿,它的一切却不是血肉浇筑。
所以自己把机器当作苟活于世的借口,又是多么的懦弱可鄙呢?
彻骨的寒意肆意蔓延攀爬:纪子勉强抬起头来,凝视着眼前人略有一丝悲悯的面孔——
“你已经……死了。”
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,最后两个字她用尽全力,才挤出一点微弱的气声来。
真名美沉吟半晌:“我很抱歉。”
万顷空茫片刻,生者才突然感受到悲痛全力倾覆过来的力量;重压之下她动弹不得,感官所及之处全是疼痛留下的血肉模糊。
“难过……我该怎么办?”她猛地抓住死魂灵的手腕,“怎么办……带我走吧……”
“你就从来没有想过,”真名美退开身来——她仍带着那种悲悯的神色,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腕,“那个人为什么会长得跟我一样呢?”
“它说是因为你……”
再抬眼间,纪子只看到了裹尸布般发皱泛黄、没有五官的面容;她惨叫着退开身去,耳边无意义的啸鸣倾轧着她的意识——
“各项生理指标正常。”
机械感十足的声音划过她的耳膜,周遭的环境让人类不得不迅速清醒了起来。
“我这是在哪里?你要做什么!唔——”
金发碧眼的机器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,接着蒙住了她的眼睛。
短短一瞬地环视,她只来得及看清自己被缚于某个透明玻璃罩上启的胶囊结构内;然后耳边便只余机械“嘀嗒”作响。
“您的指令已完成。”半晌,一个镇定的声音响起来。
好像是那个人类——这里唯一行动自由的人类。为自己做手术的人类。
她又挣动了几下身体:理所当然是动弹不得。
其实这样死了也好;她想。
其实什么都不再重要了——什么都是转瞬即逝,什么都是幻象——
是,我想……这个世界吸引我留恋的东西,其实不过是那个人外表的,一层皮相。
16.
Makoto将自己的编号输入了联网的识别系统。
随即它自己级别权限权限所允许的全部档案信息,便纷涌而入它的意识;自己亦有记录的事件换成第三方视角叙述有一种失真感——
不过,事件的真实性都是可以确认的。
“我觉得有问题的地方?“AsanoKayo拖长了音,自言自语重复了一遍它的问题,“直觉。”
“未经分析的直接感知?那这样来说,首要应该分析问题才对。”
“分析所得的结果与感觉相异,”少女摇了摇头,“我知道我应该信奉分析所得的结果,但每每凝视镜中——”
Makoto又在少女脸上看见了那种奇诡的恍惚。
少女不自觉地抚摸着自己的面部:“这个人在看着我。我做出什么表情,镜子里的面容就露出同样的表情。没有谁与我有同样的感受,那种微妙的虚弱感。”
“迷茫的感觉么?”
AsanoKayo恍若未闻:“我原来以为,这种感觉来源于人类的表情信息带来的影响。可其他人类、无论怎样善待他们,都不会让我有感觉。于是我只能借口他们对我有不当情感,送返生产公司销毁。”
“所以他们就这样死了。”
“理所当然,”少女点了点头,“但这张脸,代表的那个人类……“
对应它面容的人类自然很快找到了:无名,只知道最后死亡的地点,尸体已销毁。
果然不应该寄予什么希望——但即便如此也不必要打扰纪子。战场对于人类而言绝非是什么美好的回忆。
于是唯一可靠的也就是自己与AsanoKayo所存储的一些异常片段了:Makoto在识别系统中输入对方的名字,却突然发现少女部分行动描述的用词与AsanoKayo重合度极高。
然而对应的、自己的记录,没有AsanoKayo,取而代之是——
它凝视着自己信息里那个高出一头的背影,毫无印象。
……是只有我如此么?
将AsanoKayo的经历信息复制后,Makoto又一次把这些信息输入数据库中;除了少女本人的档案与这些文字记录直接重合以外,它又找到几个尚算熟悉的名字——
AsanoKayo行动记录的经历文字记录不同的段落,像是由另一些人、包括自己的经历复制黏贴而得的。
这很……奇怪。它们自己提交了行动中的描述性信息以后,档案中才会生成相应信息;而即使行动相同,由于视角不同、档案内对相同经历的描述也一定会有差异。
Makoto在自己的经历信息里寻找着那个“高大”的AsanoKayo:那个时候的少女还没有拥有特殊面容的权限,虹膜信息也对的上现在的身份。
但就是普遍被认为没有变化意义的身高出现了改变。
AsanoKayo的档案也被重撰,就像是找了它以往共同行动人员的档案拼凑出来一份新的。
甚至——Makoto感受到一种奇诡的错乱——甚至,它的确不叫AsanoKayo。
身高数据已然可变,那为了掩盖某些东西,代号改换的理由、只会更为充分。自己和它都仿佛有过记录的、那个被改换掉的名字,很可能确实存在过。
那么AsanoKayo又是谁?
所谓“战利品”的面容,又到底是哪个人类的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