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请大家在这个天气注意保暖,谨防感冒
*已经感冒的安心养病,注意身体
【八】
还能有什么感觉呢,都是怎么也说不清的。
距离与时间都没什么疗效,没能让她好起来;这原本不算什么稀罕事,更没道理让老情人为此负责。
自己还真是,多说多错。
她看了眼身边系着安全带、后背紧贴椅背竭力坐正的汐风幸,打消了道歉的念头: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。就像一个暴食症发作之后的人匆匆收拾满地空包装的人一般,视而不见,或许也好。
闹到这个份上,也不该怪自己:命运最喜欢在冥冥之中构筑一个死循环,就像93年10月,她换画室不久以后看的那部电影——
叫什么来着?
想起来了,好的。
那部所谓的喜剧片就叫《土拨鼠日》;虽然现在回想,会觉得简直是鬼片。
男主是个气象播报员,在小镇报道庆祝冬去春来的“土拨鼠日”后遭遇暴风雪;睡醒了以后总是在过同一个日子。
反复的2月2日,反复的“土拨鼠日”。
没错,看来问题是出在这里了。当时见到久世星佳,就不该为了转移注意力胡思乱想、觉得对方活像一只本该非常滑稽的啮齿生物。
那时候能笑起来纯属偶然;现在想到此处却笑不出来,总有种宿命的况味。
可不就是在重复以前一些事情么:分手前最后搭档那部戏也有关于海的场面;自己再一次陷入故作平静但间歇性爆发的状态;还有——
也不对,不是什么“还有”。
自己其实什么也都没有了:现在也是,离开之前那时候也是。
真可惜,似乎也没有脱离这么个死循环。
想到这里,真琴翼抬眼瞄了一下后视镜;后座那个人脑袋微微一动、低下头去,手机屏幕随即一亮。
她也忙将视线投向车灯照亮的地方:怎么会……刚才是在看我么?为什么要看我呢?
或许之所以看我,是因为刚才的事情?
刚才啊……不过是意外罢了,其他时候真的很好。我活得蛮认真,所以一个人过得也并不坏;早就不在意之前发生过什么了,所以想跟你说没关系。
真琴翼很快因为这个答案的冗长烦躁起来:自己都觉得不对劲儿,更别指望瞒得过久世星佳了。
她并不擅长说谎。但人生在世不擅长又不得不做的事太多,在这上边纠结是无果也矫情的事。
而且,也不一定会被问到这些,不是吗。
久世星佳看似敏感,容易情深——她操纵方向盘,让车滑入公司附近的巷子,想——
但实际上,那个人往好里说是洒脱,对情人而言,洒脱反倒成了凉薄。
真琴翼将车停在公司门外,试着开口,听到自己的声音:“到了……”
她被声音里的沙哑虚弱吓住了,定了定神,张口想再说一次;邻座的汐风幸已经解开了安全带转向后座:“到了,老师。”
也是。
她俩连单独相处的机会都没有,又何以有机会像普通朋友那样,问一问彼此最近过得如何呢。
真琴翼叹口气,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:问这些做什么呢?
她是真觉得自己好笑。
自己说出来一听就是谎言的答案,引来对方的同情怜悯;对方淡淡一句“我还不错”,自己又得七窍生烟。
大抵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欠她的。但要像预想这样受人垂怜,倒远远不如彼此厌憎。
【九】
“灯光实验室天花板的高度比剧院里要低啊。”
久世星佳协助其余两个人将降落伞的布铺展开来,直起身略目测以后说。
“是啊,第一次调色マミさん也这样讲。所以在这里调的光更深一些,”汐风幸拉展了布上的褶皱,“她给我不少色彩方面建议来着。”
久世星佳“哦”了一声,看向实验室控制台后一言不发的灯光设计;后者埋头忙操作,似乎没注意师徒俩的对话。
这个人……她本来就很瘦了,现在更甚。
即便已经是第二次见面,或许因为某些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触,直到现在,久世星佳才得以注视阔别两年的恋人。
为什么。
她半晌才无声地自问,很有些恍惚:所以为什么会走到这步田地呢。
伴随着开关“咔哒”一声响,顶灯的自然光寂灭下去;室内的漆黑彷佛一桶水般泼向舞台设计,让她无意识间低低惊呼一声——
然后整个灯光实验室里填满了风暴将临般的海浓郁深沉的墨蓝色。
而控制台后的人抬眼,目光在触及到她目光的片刻便不再游移;于是从对视间仿佛传递了许多东西,又似乎彼此什么也没交流。
视野焦点之外,蓝光奇异的逐渐柔和起来,仿佛湿冷的风液化成柔暖的水。
太……沧桑了。
四目相对间,无数情绪涌动而起又沉落下去;想到这个似乎垂暮之年才有资格说出口的词语让久世星佳有些惊讶,然而——
她的确觉得沧桑。回忆里海的湿润感与土地的颗粒感混杂的……那种感受。
“那么,”目光交织间,真琴翼开口了,“这个光色可以么,久世さん?”
她忙转头去看地下的降落伞布,思绪仍然纷乱着:“啊,我的话,这样一看,觉得整体已经可以了。毕竟不用……”
不用像上一次那样,海浪的效果需要灯光来做。
舞台设计说出口前猛地刹住车:“挺好的,不用再改了。”
灯光设计挑了挑眉,手指在控制台上敲了几下,又一次摁下开关:“这样会不会更好一点?”
“啊,嗯……这个吧,”久世星佳应着声,装作挠侧颈扭过头去瞥了一眼对方的表情,“因为是少女献祭的场面,灯光里混些青色也挺不错。蛮有那种沉重感的。”
“也……挺不错?”
汐风幸终于忍受不了这种诡异气氛,试探着说:“原有的布料比这个轻薄,调色就深,マミさん现在把光做得淡了些,我觉得值得考虑。您说是吧,老师?”
什么混些青色呦,我的爸耶。今天舞台上跟刚才不都……不对,是从我一开始跟灯光设计商量就混上这个青色了好么。
你们突然深情对视我可以在降落伞旁边安安静静当好蘑菇,但是这作舞台设计是我好不好啊,我要负责的,真的。
专业一点,专业一点。
久世星佳回过神,蹲下身来:“你帮我牵一下降落伞布那一头,来模拟下波浪效果。我看看吧。”
“没问题。”
看着学生拿起布料的另一端,舞台设计点了点头、也向降落伞布伸出手去——
“我来吧,你这样看效果难免分心。”
汐风幸吓得差点把自己舌头咬掉。
握、握、握、握手了!
不知对方是无意,还是刻意。
倒是久世星佳看了半晌自己手腕上那只手,率先有所反应,抽离出来:“那就,有劳了。”
【十】
能不能按照互相看不顺眼的离异父母这个剧本走啊!
我那位老师已经彻底……心乱了。
也怪我。设计师们对朝夕相伴的笔一直很重视,而从那只向来备受呵护的绘图钢笔直直往墨水瓶里戳那一刻,我就该意识到,老师远没有表面那么波澜不惊。
笔尖坏了倒不是不好修,就是难免让人暴躁。
被拉了一下手以后,老师整个人更是卷到浪里去了,三旋五转,专业素养彻底沉海了事。
在久世星佳第三次发表不着边际的评论、对面灯光设计眉头中间那道纹跟刻进去差不多的时候,汐风幸逮住机会——
“我看,”质朴的微笑,“光色上没什么争议了。老师你主要是还在考虑转场方式吧?”
舞台设计颇为迷惑地看着学生:“是么?好像,是吧……“
您居然没发现,我这是在给您找台阶下么。
边上真琴翼低声笑了笑:“幸子,看来你们老师的确是没在状态啊。”
汐风幸正打算解释,却没有想到久世星佳先开口了:“对不起。”
“一起做海上夫人那部戏时,不是说了公事上希望彼此可以尽量专业么?”灯光设计说着,走向控制台那边,“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在公事中跑神呢,前辈。”
开关“咔哒”一声,整个房间又复黑下去;继而日光灯再度亮起。
早该预料到不是么——久世星佳试图说些什么,字符却纷纷从喉间狡猾地逃脱——早该预料到的。
曾经自己中战胜这个人的所有手段,最终都会被对方利用,来对付自己;真琴翼之所以当时会输,的确是因为那个时候,她还爱着自己,还全盘相信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。
“累了么?”真琴翼非常轻柔地说,仿佛从来没提起过往事一般,“累了就都回去休息吧。今天就这样。”
久世星佳也不知道是如何走出灯光实验室的;当她回过神来时是坐在便利店外边,被汐风幸买的热牛奶狠狠烫了一下。
“老师那个很烫!……唉你已经喝了,那就没办法了。”
在学生面前吐出来也不行;久世星佳泪眼汪汪很久,终于强咽下了牛奶:“足见这段师生关系里,你积攒了多少不满。”
“我错了!!我怎么敢!没有不满!没有!”
“这样急着否认,嫌疑反而更大了好吧。”
两个人你来我往地闹了一会儿,最后也安静了下来。从便利店这个角度能看到东京塔,她俩便都盯着看,给彼此一点整理思绪的空间。
久世星佳有些想倾诉:“幸子。”
“……嗯?”
“你记得海上夫人么?”
“您忘了,当时夏河演出那里舞台设计家里出事,我就去顶那部戏了。海上夫人我原本要跟,最后你一个人做了。”
也的确,这种事怎么能跟学生讨论呢。
那次合作时,她对真琴翼的频繁指责,与其说是坦诚相对、忠言逆耳,倒不如说是因为自身找不到安全感而苛责对方;甚至,是想找能找到的一切机会来让那个人认输。
自分手以后这个想法就不时在她的脑海里闪现——当然是终于冷静下来之后。自己并非看重是非对错、原则章法,只是想要证明自己还是强势的一方、主导关系的那个人。
“……是吧,我居然连你没跟着我这件事都没注意到?”
“看起来我一点都不重要啊。你等等,我去买杯更烫的牛奶。”
“没有!!你很重要!我保证!”“这样说只是不想再被烫到一次吧。”
宁可自我洗脑自己是坏人,也不肯承认自己是因为不安,所以想赢。
因此最后,真的如自己所愿成为了坏人,很彻底地把一切都毁了。